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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里水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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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作者:天郁格格 發表時間:2013-11-24 04:41:18 評論: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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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編者按:在湖北的縣城里有一個青魚嘴鎮,笑天出生在這里。從小他期盼著上學,上學時自從老師批評過他后他便努力刻苦,終于用短短的時間完成了學業。這之后,笑天碰上了心儀的女孩......

      第一章
      
      在湖北北部有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縣城——南縣,當地的百姓稱之為“難縣”,意為日子難過之縣,自然那是多年前的事了。
      在南縣有一個小鎮,名叫青魚嘴。老人們常說,上邊有個村子叫百鶴堂;總有一天這些鶴會叼走這只青魚,所以更名為青樹咀。更名后老人們就說這名字好啊,這些鶴們將棲居在這青樹旁,這些青樹也將得到鶴們的糞便營養而綠樹常青。說來也怪,經過歲月的洗滌,青樹咀便成周圍小村子的中心,鎮政府及各級辦公單位也遷到這小鎮上來。街道便熱鬧起來了,小商鋪也多了起來,照相的、賣米的、賣面的、賣饅頭包子的、針頭線腦什么的,一應俱全。附近一個名叫烏咀的小鎮的生意人也紛紛趕往這邊來從商。小鎮是越來越熱鬧。
      烏咀有一個不太好聽的傳說,講的是一個極喜多事的女子,整日里搬弄口舌、無事生非,弄得鄰里不和、家庭不睦,又極喜紅杏出墻。天公為了懲罰這一女子,派雷公電母把這女子的嘴巴閃了個烏黑。后來人們就把小鎮取名叫烏咀,以此告誡后代子孫們不要做搬弄口舌是非的女子。
      沿著青樹咀有一條江,叫沱江。不寬,即到汛期,寬處也就八九十米,汛期過去之后,水位慢慢下降,露出黑黑的河床,在那些深點的水潭子里,便擁擠著些大大小小的魚兒,青魚、草魚、鱖魚、黃鴨叫,還有各色的河蝦及河蟹,應有盡有。往往一網打下去,弄個幾十百來斤不成問題。在這個季節,那些膽大的孩子們就吆五喝六的跳到那些池塘里摸魚。在那個時節,家家戶戶的飯桌上都飄著各色的魚香。就說說這清蒸魚吧,不單透著淡淡的豆醬味,也透著淡淡的魚腥味及淡淡的荷葉味,有的還嗅到蓮子的清香呢。叫人嘴饞得直咽口水,腸子更是呱呱的叫。一筷子下去,魚香、荷葉香、豆醬香便順著食道慢慢地鉆入你的胃里,然后慢慢地、慢慢地滲透到你全身的每一個細胞,全身就都散發著荷葉與魚的香氣,人也便像活魚一樣靈活了,隱約透著江南人的秀麗與聰慧。
      紅燒魚則又有另一番風味。那些老媽媽、大嬸子,還有那些小媳婦們把那一斤左右的鯉魚,或者鯽魚,或者鱖魚,開腸破肚,掏去腮,洗凈漉干,放入那冒著油菜花香的菜籽油里炸成金黃金黃的一整條的魚,然后出鍋漉掉多余的油,把鍋里的油倒進另一只盛油的器物里后,在鍋里兌少許水,放入適量的辣椒粉、姜絲、鹽和老抽,煮個兩三分鐘,待水干了,即可盛入盤子里了。更有那心靈手巧的媳婦們,早在盤子里鋪了幾片翠綠的生菜葉或荷葉,就待那烹好的魚臥在翠綠的菜葉子上呢。金黃的魚、鮮紅的辣椒、翠綠的菜葉,搭配在一起,煞是好看。那香味自是獨特,含著一絲絲焦炸的酥香和菜籽油的清香,那種誘人的香味便直沖入你的鼻孔和肺里。這種紅燒魚奇就奇在酥而不爛、焦而不枯,里面的魚刺也酥酥的,有點像五月端午的麻花,咬著脆、吃著酥、咽著香。那一時半會吃不完的魚蝦,便做成魚干,待來年開春的時候,割上那么一小截,蒸熟,給那些壯年的漢子們、年老的公公們吃的。這時候的魚干,女人們和小孩子是不會吃的了,即便有人給夾進碗里也是不吃的,開春了,一年的勞累活都在等著漢子們出力呢……
      笑天就出生在這樣一個民風淳樸的小鎮子上。他母親是個大學生,響應上山下鄉的號召來到了這里,然后和這里一位憨厚的農民結了婚,生育兒女,再也沒有回到城里。據說伊的娘家可是在風景秀麗的瀏陽河畔呢,伊常常講瀏陽河畔的故事,講譚嗣同,講毛澤東,講秋收起義等等。有時候也講笑天的故事,她說笑天出生的前兩天啊,我做了一個夢,夢里啊,有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坐在寺院前面的米袋子上,哇哇的哭,老頭子去抱他,他不要哩,拼命地搖著手,我伸手去抱,呵呵,他一下子就沖進我懷里。第二天就生了笑天。聽伊講的最多的是,那天早上,天剛朦朦亮,村里的婦女主任便叫她送一些菜到大隊食堂去,其實,也就是做做樣子,也不讓挑多少。那天是過節,龍抬頭。大隊食堂打平伙,相當于現在的聚餐吧。但錢是不用出的,有肉吃。那個時候吃肉是很難很難的事,只有過年的時候,才稱上那么一斤半斤的,或是有貴客到了,才切三四塊拇指蓋那么丁點大的肉,極薄極薄的平放在那么一大碗腌菜上面。婦女主任看她挺著大肚子,特意照顧她,鄰里之間也不會說什么,那時候窮啊,誰家有大肚子都這樣照顧來著,更何況一個外鄉的女子,還是喝過墨水的人。于是,伊挑著兩顆白菜,腆著大肚子,晃悠晃悠的去了大隊食堂,吃過早飯,回來便生了。這家伙好吃哩,臨出生還要吃頓肉哩。講完便呵呵的笑,很慈祥,很甜蜜,很幸福的樣子。聽故事的人便也跟著哈哈、呵呵、嘻嘻的笑著。這是一個祥和的村子,這是一個溫馨的村子,這是一個寧靜的村子。簡直就是人間的天堂,簡直就是世外桃源,它就是上帝遺留在凡間的一顆明珠。
      笑天就是在這風景秀麗,民風淳樸的村子里長大的,光著屁股,跟著那些大哥哥在春天采柳條兒,夏天撲鳴蟬、叫天子,也捉蟋蟀,秋天就在那枯萎的楊樹上尋蘑菇。冬天,下雪的時候無事可干,便掃出一片干凈的雪地,支撐起雀網,捉一些鳥雀,雖然運氣好時也只是逮住一兩只罷,但那里確實是一片樂土。以前村子里有一個中心校,附近幾個村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,都在這個學校里上過學,據說,那時候是有高中部的,并且還要建一個大學校園,那時候計劃生育抓得也不是很厲害,所以往往一家就有四五個兄弟姐妹,多的有七八個,學校里的學生也就更多了。
      每當太陽剛剛從楊樹或柳樹梢上搖出來,茅草屋的屋頂冒著炊煙的時候,那些小孩子們便斜掛著書包,三五成群的吆喝著,奔跑著,追逐著,歌唱著,洋溢著歡聲笑語向學堂跑去。這個時候,是笑天最失落的時候,他靜靜地趴在窗臺上看著他們上學放學,嘰嘰喳喳又快樂又幸福的樣子。
      我也要上學。
      你還小吶,還沒到上學的年紀呢。
      笑天噘著嘴跑到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紅花草里撒歡。紅花草正茂盛的長著,開著密密麻麻的紅色的花朵,像綠色的大地上披著一層紅色的毯子,黑白相間的豌豆花在期間靜靜地開著,羞澀地,靦腆地藏在那綠油油的葉子下面,有那急不可耐的便早早結了莢,有的甚至有了果實。笑天便挨個兒找著,尋找那大一點的果莢,里面的果實是可以吃的,甜甜的,還帶著泥土的芬芳呢,慢慢的咽下去,竟像母親的乳汁那樣幽幽的的香,淡淡的甜。
      不一會兒,便尋找到一大捧,挨個兒剝了,圓圓的,壯壯的果實如碧綠的翡翠一樣,晶瑩剔透。他把豆兒分成兩堆,一把便生吃了,另一把帶回去用簽子簽著,放在火里烤,烤到黃黃的,或者交給媽媽,用韭菜花和著這些豆豆煮一煮,便成了味兒絕美的原生態的佳肴。
      豌豆株兒長在一條用來澆灌田地的小溪旁,小溪冒著氤氳的水氣,水氣和著豌豆花、紅花草及遠方飄來的油菜花的花香揉合在一起,便成了天然的鎮靜安神的藥,那是一片神奇樂土,一個美麗天堂。
      笑天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,伸了一個懶腰,睡意席卷他的雙眼,脫下那件半新不舊的衣服,輕輕地鋪在厚厚的、油油的紅花草上。紅花草軟軟的,比家里的硬板床舒服多了,不一會兒,便進入夢鄉,夢里掛著嶄新的書包,嘰嘰喳喳的和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一起高高興興的上學去了。
      時間很快的又過去了一年,柳條兒抽出了嫩綠的芽,楊樹兒也冒出了鵝黃的尖帽兒,芹菜就在那綠油油的廣褒的大地上,迎著細細的,柔柔的風,搖著,舞著。見過老師,是要考試的,就是簡單的數數字,從一數到十,數對了就算及格。那天運氣好像不大好,前面一個哥哥很流利的從一數到了五十,輪到笑天的時侯,也許是緊張,也許是為了想超過前面的哥哥兒表現自己,從一數到三十直接便喊道一百。老師先是茫然的看著,然后略細的嗓子便尖銳而又慈祥的呵呵笑起來,笑天用手捏著衣角,身體輕輕地搖,一張小臉漲的通紅,囁嚅著,老師,我要讀書。
      笑天剛開始的時候令老師很失望。他總直著身子規規矩矩地坐著,把小手背后,一付小大人的樣子??刹还茉趺从眯?,卻一個阿拉伯數字3也總是寫不好,不是寫倒了,就是寫反了,要不然便來了個底朝天,猛然看上去像個高山的山字。老師很失望,笑天也埋怨自己,只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最蠢最蠢的人,偷偷的問過姐姐,姐姐教了幾百遍,最終不耐煩,罵道你真蠢,豬一樣,豬都比你聰明。
      綻放如花的小臉先是僵硬,然后嘴唇撇了撇,抽搐著,淚水奪眶而出,然后哇的一聲大哭著,把本和筆拼命的扔在地上。
      母親聽到哭聲,便進來,輕輕地拍著他的后背,怎么了,乖,別哭。
      笑天用童稚的哭聲斷斷續續的說了一遍,然后把頭死死地伏在桌子上,把手死死地護著頭,深深地把頭埋在那用手做的保護圈里,低一聲,高一聲的抽泣。
      母親就安靜坐在他邊上,任由他哭著,只是有時拍拍他肩膀,并不說什么。終于哭累了,笑天又進入夢鄉,一會兒夢見在田野里捉蝴蝶,一會兒夢見小溪邊摘豌豆,或者躺在紅花草上睡覺,最后,最后又夢見了老師,夢見了書包,本子和筆。
      笑天醒來時,母親還坐著,輕輕地搖著蒲扇,一句話也沒說。
      媽媽,我要讀書。
      以后的日子很安靜,笑天當了組長,當了班長。只是偶爾也流露出孩子的惡作劇,諸如把前面女生的長頭發綁在椅子上,然后猛叫起立。要不然就是把中午午睡的同學猛的從課桌上推下來,那個時候的課桌是長長的,桌面上可以睡一個,坐的凳子上可以睡一個,把那上面的那個一推,骨碌碌的便跌到下面的同學身上,然后自己就一溜煙跑開,再回來時卻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。每次,老師也許是知道的,因為被叫到教導室罰站,或者當著全校師生的面,在做廣播體操之際罰站主席臺。這種待遇很多,只不過以后便是到主席臺領獎品獎狀了?! ?br/>  
      第二章
      
      小學讀了四年,初中讀了兩年半便上了高中,然后去了上海,從上?;氐焦枢l,正是油菜花盛開的季節,整個土地上一片金黃。春天的季節總是那么美麗,而少年的情懷總是那么懵懂,冥冥中好像要注定發生什么。
      隔壁村莊里有一位女子,年紀也就十七八歲,長長的辮子,或者披著直發垂到腰際,大大的眼睛如一灣清澈的湖水,散著氤氳的水氣,那略濃的眉卻像長大的柳葉兒,那白里透紅又略微透著一絲黝黑的瓜子臉,呈現江南女子特有的嬌羞和嫵媚,恰似那一縷微風吹來,搖曳了水面的荷葉,不勝涼風的嬌羞。
      在那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里,笑天再一次從她上班的地方經過。她叫住了他,喂,你明天到我這里來一下,我有事找你,你最好是來啊,要不然你會后悔的。聲音如鈴鐺輕微的撞擊般,悅耳、動聽,略顯調皮而又不屑一顧的神色和腔調,然后掉頭跑進廠房里去。
      哦,什么意思?笑天一頭霧水,愣在那里傻傻的想,半天也沒有反應過來。這個姑娘他是認識的,對她也一直充滿好感和愛慕,只不過一直藏在心里,不敢說,也不敢想。也許,這美麗的姑娘不開口打破僵局,笑天也一直不敢開口講第一句的,總覺得那是女神,那是天使,便不敢褻瀆了她,她在他心中多么的美好,甚至趨于完美,不敢去碰,生怕碰壞或者打破了什么。
     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,一個一頭霧水的男孩緊張的到了她的廠房,心一直咚咚的狂跳,身上燥熱,手腳都不知放在哪兒,只是一個勁的慌張,像等待受刑的刑犯。
      哎,你叫什么名字。姑娘粗聲大氣地問道。
      我叫笑天,也許笑傲長天,也許譏笑蒼天。你呢?緊張的神經頓時緩解下來,弄了半天原來是為了這個啊,沒什么好怕的,聊聊吧,她又不會吃了我,再說也挺喜歡她的,笑天默默的想著。
      我叫丹丹,英文名字叫Nating。姑娘大方的說。
      Nating,名字挺好聽的嘛,婀娜多姿,亭亭玉立,人如其名,名如其人。你……笑天囁嚅了一下,你真漂亮。笑天頓了頓,突然想起一件事,問道,你今天叫我來干什么?
      幫你做媒,喏,我旁邊的這個女孩子,麗君,挺漂亮的,又能干,行啵?
      我還以為你找我有什么事了,原來是這樣,你自己才一屁眼大,做媒,做什么媒,我看你挺好的,干脆把你自己給我好啦。緊張的腦袋突然間靈活了起來,好像覺得全世界的花兒都在開放。
      呸,我才不要呢,要嫁,我最起碼要嫁到街上。
      笑天低頭不語,默默地想著,街上,街上是什么呢,是那些不用種地就過得很好的人嗎?我只不過是鄉下的孩子,別癡心妄想了,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。想到這里,心竟坦然起來,平靜而又惆悵,一絲傷感慢慢的席卷心間,如潮水一樣,漸漸的漲著,又默默地退下去,留下滿眼狼藉的泡沫。于是便失望而憂傷的故作平靜的說道,既然沒什么事,那我就走了啊。
      還沒有呢,我問你這個女孩子,行啵?
      行,行,行,行個屁啊,我就喜歡你!笑天在心里狠狠的想著,卻又這么說著,我就喜歡你,其余的我都不要。
      她一臉緋紅,嘴角卻又露出一絲絲笑意,湖泊似的眼睛突然便迷離了起來。廠房里其他幾個姑娘們便吃吃的、哈哈的、呵呵的笑,空氣中蕩漾著歡躍的氣氛。
      笑天接著一字一句的大聲說,我就喜歡你,其余的我都不要,沒什么事,那我先回去啦。
      她們晚上在麗君家打牌,你一起去吧。她一臉的溫柔,連口氣都是柔柔的,像那林中的風悄然掠過,又悄然的回來,你卻不知風在哪里。
      好吧,那我去吧,你去嗎?
      我不去。
      那我也不去。
      為什么呢?
      你不去,我有什么意思呢。笑天訕訕的答著。
      哦,這樣子哦,那,那我也去吧。她似乎很無奈,卻又帶著纏綿的笑,淺淺的笑容便在那酒窩里回旋,蕩漾!
      牌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,簡直無聊到了極點。夜色漸漸的籠罩了宇宙,月亮不知什么時候爬了出來,銀色的月光傾瀉如注,整個世界便柔和了起來,柳樹的枝條輕輕地搖著,搖著。
      哎,太晚了,我要走了,明天還要做事呢。笑天一臉無辜的樣子。
      好吧,散了吧。她很爽快的對大伙說。
      我送你回去吧。笑天知道從這里到她家還有一段距離,再說這美么好的夜色,陪美麗的姑娘走走是值得的。
      不,不用,媽媽知道了會罵的。
      罵什么,又沒干壞事,那,這樣好吧,我送你到家門口,然后躲起來,看到你爸爸媽媽開門啦,我才放心,我就回去,好吧。笑天用乞求的神色和口吻說。
      好吧,那我們走吧。她很大方的站起來,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,笑了笑。
      銀灰色的月光透過搖曳的樹梢,悄悄地把影子拉得很長,很長。稻田里的青蛙呱呱的叫著,高一聲,低一聲的的呼喚遠方的朋友。蟋蟀在草從里彈著琴,悠揚的琴聲和著潺潺的流水叮咚叮咚交織在一起,偶爾傳來一聲狗吠,忽然驚醒一群鷗鷺,撲掕掕展翅朝天空飛去。
      月光下的她顯得更加漂亮,文靜,端莊而又賢淑。她的眉毛,頭發上沾染了霧氣,凝結成一粒粒如水晶般的小珠子,熠熠生輝,如星星一樣的雙眸里流露出一種恬靜。笑天傻傻的看著那么遠、那么遠卻又那么近的姑娘,充滿著朦朧的渴望,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,在壓抑的背后卻又涌動著莫名的悸動。
      那一夜的路好短,時間就像流水從指縫間迅速的滑落而奔走,在快到她家門口的時候,田間小徑上有一個缺口。笑天遲疑的又大膽的伸出手,輕輕地,用那種極低極低的聲音說,來,我牽你過去。順勢就把那肉乎乎的小手握著,手中的小手顫抖著往回抽,笑天用力的握著,笑嘻嘻的,過完了我就放手。
      笑天躲在一棵樹的后面,看著她喊開了門,臨進門時,姑娘還回頭望了望,輕輕地揮了揮手。
      笑天回到家里,在床上輾轉反側,總是睡不著。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,一會兒是那銀鈴般的聲音,一會兒是她那嬌嗔的模樣,一會兒是和她牽手的樣子,甚至感覺好像那雙小手還握在自己的手里,就這樣不知什么時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,夢里還全是她的模樣。一覺醒來,太陽已經斜斜的掛在窗外,拋著媚眼。
      青樹嘴街道不大,像十字架的形式,從東頭走到西頭也就十來分鐘,從南頭走到西頭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,總共大概半個小時就可以把整個街道逛個遍。街上有賣文藝品、工藝品的小店。憑著本能的感覺,笑天徑直找到那家工藝品店,認真的選擇了一款紫色的風鈴,輕輕地搖晃便可以發出悅耳的聲音。在兩條街的交叉處是一個廣場,廣場的西北角是一家電影院,已廢棄多年不用,現在的年輕人基本上是不看電影的,一般就是守在家里,盯著電視機,看廣告上的美女。但這里是她的必經之地,笑天便盯著街角的一處傻傻的等著,眼睛也不敢眨,生怕她在眨眼的功夫從自己身邊悄悄走過。
      街角的一處出現了熟悉的身影,略顯豐腴的身上套著一襲長長的淡紫色的連衣裙,長長的頭發隨著輕輕地風和著她的腳步,在腦后蕩漾成美麗的波浪。
      笑天從電影院的臺階上連蹦帶跳的奔了下來。緊張使他急促的喘息,健壯的胸膛隨著呼吸猛烈的起伏。
      這個是送給你的,喜歡嗎?笑天急促的問。
      不喜歡。她用手輕輕地推開風鈴,鈴鐺便撞擊出悅耳的聲音。
      為什么?笑天感到很失望。
      不為什么,不喜歡就是不喜歡。她似乎面無表情,又好像在偷偷地笑。
      這是我第一次買東西送給女孩子呢,請你收下吧。誠摯的懇求著。
      她抿嘴扭捏著,裙角便一擺一擺的,透明的眼神里忽然涌現出些許的哀怨。
      拿著吧,送給你的。笑天強制性的把風鈴放在她的手上就跑開了,跑到遠遠地才站住,回頭沖她幸福的笑,末了,還揮了揮手。
      以后的日子就簡單多了,笑天便有事沒事的往她上班的地方跑,或者在她回家的路上吹笛子、彈吉他,有時會寫一些情意綿綿的情書。他們還租了一條船去那美麗的大通湖畔欣賞美麗的湖光山色,在寬廣的湖邊大聲呼喊對方的名字,在湖邊的柳樹上刻下兩人的名字,再畫一個大大的心型的圖案,把名字包圍在里面。在別人眼里他們已經是一對兒,天造地設的一對兒,雙方的父母都知道這件事了,看著他們甜蜜的樣子,都覺得很欣慰。
      兩個人就這么戀著,轉眼間到了端午,家家戶戶都飄著粽葉的清香,當地在那個節日女婿和準女婿是要去岳父家拜節的。那一天女兒多的人家必定熱鬧非凡,女兒女婿們都會拎著大包小包,提著一掛粽子和麻花,有了孩子的就帶著孩子一起,高興的去岳父母家拜節。小孩們是最高興的啦,女孩家家穿著各式各樣的花裙子,男孩子也會穿上新衣服,一路走一路蹦一路嚷嚷的看外婆去了,看外婆去了。外婆是個很慈祥的名字,聽上去就覺得令人很親切。
      端陽的前幾天,笑天悄悄地問,過節了,要不要我到你們家拜節啊。笑天知道,只要他能去拜節,那也就證明她父母都同意了這門親事,他們就可以公開了。
      那我得問我媽。她幽幽的回答,末了加上一句,明天我帶信給你。
      忐忑的心情折磨了一夜,你媽同意了嗎?
      媽說,早了,過幾天我爸的生日,姐夫他們都在那一天回,你和他們,在那一天一起吧。她優雅的甩甩頭發,頭發就像瀑布一樣飄落,極富神韻。
      笑天準備了煙酒等大包小包,以準女婿的身份于她爸爸的生日那天過去拜節,哼著歌的快樂心情就如天空飛翔的小鳥。
      爸,媽。祝爸爸生日快樂。這是笑天見到她的長輩的第一句話。笑天是個機靈而又膽大的孩子,趁著這機會把爸爸媽***稱呼叫了出來,只要老人家答應了,也就算是同意了兩人的關系。再說又是老人家生日,想必也會答應的,笑天胸有成竹的想。但表面卻是一副笑瞇瞇的憨厚又木訥的樣子。
      哎,哎,快出來,笑天來了。坐咯,丹伢子,給笑天倒茶撒。她媽媽熱情的招呼著。
      她笑瞇瞇的,熱情的把笑天迎了進來,她扎著大辮子,蓬松的發梢在胸前輕輕地抖動,漂亮的呢子套裙把臉頰襯托得愈發的嬌艷,一臉的嬌羞。
      在長長的沙發上坐下,他倆聊著普希金、托爾斯泰、圖格涅夫、大仲馬、小仲馬……
      那天拜見準岳父一家很順利。
      春耕的季節馬上開始,稻田里的秧苗一片綠油油的,大片大片的稻田已經整好,儲存著淺淺的水,像一塊塊大大的鏡子,微風拂過水面,蕩起一層漣漪,漣漪反射著粼粼波光光,如一串串鉆石在那里閃耀。
      插秧是一件很辛苦的事,她卻也過來幫忙。很干凈,很利落的樣子,其實她是在家里也沒干過多少活,家里她年紀最小,一直被父母寵愛著。這也許是為了給未來的婆家一個好印象吧。
      笑天,你們不用插秧了,很辛苦的,你帶她回去休息。還不到半個小時,笑天的父親一手拿秧,一手插腰半佝僂著身子,大聲的喊著,黝黑的臉龐上流露著憨厚而又喜悅的笑容。
      笑天,帶她回來吧,別累著她呢。笑天的母親在廚房里急切地附和著。
      午餐很豐盛,丹丹總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飯碗,怯怯的,偶爾用手擺動一下自己的衣角或者大辮子的發梢。
      你幫她夾菜呀!她怕哩。笑天的母親笑吟吟的對笑天說,順將一個雞腿夾進女孩的碗里,熱情的招呼著,吃嘍,吃嘍,別怕,習慣了就好,我們那會比你們更害羞哩。說完呵呵的笑著。
      笑天的父親也呵呵的笑著,順勢也夾了一筷子的菜,送到她的碗里,憨厚樸實的聲音從他健壯的胸膛里發出來時,竟如鐘清揚。
      笑天木訥的笑笑,不會說啥話,只是不停的幫她夾菜,雞肉、魚肉、鴨肉,一會兒碗里便冒起了尖。
      丹丹停頓了一下筷子,迷惑而又嬌嗔的盯著笑天,然后優雅的小口小口的吃著。
      他們終于發展到談婚論嫁了,婚禮是在青年節舉行的,笑天親自駕車去迎娶的新娘,很多親戚朋友都來參加,婚禮很熱鬧。這一天,丹丹便成了女人,他們以前是有過親密行為的,只不過都沒有實現,這一天,笑天做到了,便由男孩變成了男人,一個不懂事的男人,懵懂的男人。
      
      第三章
      
      他們也像其他夫妻一樣,從最初的快樂著、幸福著,慢慢地走到平淡著、爭吵著?;楹蟮男μ炱獠缓茫踔習邮执蛩呐耍酥皇莻牡目拗?,不反抗,她太溫柔、太懦弱了。也許也是太愛了吧,所以就那么逆來順受,直到多年以后,笑天才知道自己錯了,婚姻與種莊稼一樣,要好好的呵護,精心的照料,才會有好的收成。
      笑天是有一臺中巴車的,每天都在跑,丹丹就在車上當售票員,但生意不好,同行都紛紛賣掉車,外出打工了,笑天也動過這樣的心思,但一直舍不得賣掉車,其實是舍不得她。他是愛她的,只不過不會表達,不會制造驚喜,也沒有溝通,女人有心事也不跟他講,也從沒有憧憬過未來,其實過好日子是需要有共同希望的,需要一個目的地,然后朝著這方向努力,然后實現它,便會有幸福陪伴在左右。他們的日子沉悶得如一潭死水,沒有活力,沒有張揚,但是這么過著,誰也不愿打破這沉靜得可怕的死寂。
      車最后還是賣掉了。是一次事故促使他下了這個決心,和女人談過,女人也沒說什么,只是幽幽的說,隨你!
      潔白的雪花在天空中飄舞著,彌漫著,把大地妝扮成一個銀色的世界。
      笑天駕駛著中巴車忙碌,女人也忙碌著,再過幾天就過年了。鄉下的人都跑到縣城里買年貨,乘客就多起來了。雖然忙碌,但卻喜人,她忙著收錢,撕票,再收錢,再撕票,撕票的聲音飄浮在車廂里,悅耳動聽。她臉上始終掛著迷人的微笑,她從不跟乘客吵架爭執。遇到有些年老的會少給錢,甚至不給錢也無所謂,只是莞爾的笑笑。遇到坐霸王車的地痞混混她也不會吵,但這時候笑天便忍不住了,老人還可以,這些青年地痞怎么可以不給錢,于是就打架,打來打去,竟打成了他們的頭頭,地痞們見到他的車都不坐了,只有在趕時間才做他們的車,這時候錢也是不收的,因為大家都熟了。其實地痞們口袋很空,平時不坐他的車也是懶得惹事。
      那天笑天一邊開著車,一邊和幾個地痞聊著,勸慰他們做一點正經事。車在公路上行駛,這么大雪的天,公路很滑,一定要謹慎駕駛,笑天是明白這個道理的,眼睛透過飛舞的雪花,全神貫注的駕駛著,公路很窄,剛好是兩輛車的寬度,如果會車,必須減速。公路的旁邊是一長溜的居民房,和碼得高高的柴禾垛,擋住了正常的視線。一個十多歲的小孩騎著自行車直沖到公路上,拼命的搖著,晃著,隨時都會跌倒的樣子。笑天的心咯噔一下就蒙了,這么近會撞死人的,他心懸到了天上,急速的踩下剎車,把方向盤向右打了一點點,路太窄,小孩又完全在自己的行駛道上,好在車輛沉穩的減速,左頭避開了小孩,緊懸的心放了下來,頭上卻沁出了層層冷汗!然而沒想到的是車輛隨著慣性慢慢地向前滑動,右前輪滑出了水泥路面,心再一次緊起來。把住方向盤往左打,卻打不上來,泥土太軟,前輪已塌下去,笑天就這么往左使力的把著方向盤,控制著車輛,也是活該有事,右前輪的前方有一個大坑,估計是別人挖樹后還沒來得及填埋留下的,就這樣右前輪滑到坑里,便歪歪的倒到了河里。
      一番緊張的救援后,人員基本無礙,只不過都凍得瑟瑟發抖,賠了一些錢,這些乘客也就都走人了。
      丹丹是最后一個獲救的。在所有的人員都被救上來后,卻沒有發現丹丹。、
      丹丹呢?
      怎么不見呢?趕緊下去救人!笑天沖著幾個地痞咆哮著,自己先急促的再一次跳進水里,像摸魚一樣的把她摸了起來。
      她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,渾身濕漉漉的,秀美的長發雜著亂七八糟的枯黃的稻草。笑天跪下來,摟著她的頭,把她擁在懷里,淚水成串的滑落,他渾厚如雄獅的嗓音再次吼起來,趕快拿衣服被子過來,馬上生火。幾個地痞一溜煙的跑去弄來了這些東西,火也生起來了,笑天脫下自己的衣服,圍觀的女人們命令男人們全部轉頭,然后圍成一圈,做了一個臨時的屏障,兩個嬸嬸幫助丹丹換了干凈的衣服,這時候有人送熱騰騰的姜湯過來,笑天便雙手捏開她的嘴巴,口含姜湯一口一口的喂了下去。經過一番急救,她終于醒了過來。
      經過這次以后,笑天看著她時,心里總是痛痛的感覺,充滿無限的憐憫和疼愛!笑天想不能再干這么危險的活了,一個不小心把命都可能搭進去!說這樣車轉讓了給別人。
      無所事事的笑天終日在街頭閑逛,煩躁苦悶不安,不知干什么么,就這么閑逛著,女人也從不說什么。
      后來笑天在朋友的幫助下在街道開了一個小小的商品店,經營化妝品、紙巾和眼鏡。朋友是做生意的,看著笑天無所事事想幫忙,說是自己的店要轉行經營別的東西,不想做這一行,所以真心實意的教他們進貨,擺貨,賣貨。
      笑天很相信他的朋友,朋友是位女性,叫燕燕,佛教徒,比他大十歲,人緣特好,特別會講話,口齒相當的伶俐。笑天欽佩她,來自于她信佛的態度,每天早晚她都是會做早晚課的,全家人吃素,只是來了客人才買已做熟的葷菜招待客人,自己是絕對不吃的,像菩薩一樣清凈自在。
      笑天在小店開張以后,陪著丹丹進了幾次貨,便和她小聲商量,這生意也不好,要不我還是開車去,多少可以掙點補貼家用,過一段時間情況好些了,我便陪你看店。那也好。丹丹淡淡的回答。
      于是他就幫別人開車,那個老板新買的車,自己不會開,和以前的線路一樣,每天都會從小店的面前經過,經過的時候笑天響聲喇叭,女人便抱著女兒趕快出到店門口,對女兒說,爸爸,快叫爸爸。然后側著頭,看著女兒,一臉的幸福,女兒也揮舞著手,爸爸,爸爸的喊著,笑天便陶醉在這幸福里,晚上回到家,女人便炒上菜,端上二兩的燒酒,一家三口就著矮矮的桌子吃著飯,聊著天,哄著女兒。
      生意就這么做著,不好也不壞,沒有賺錢也沒有虧本,但很快樂、很充足、很幸福。
      燕燕轉行開了電器門面,兼營手機。進了一批風扇,問笑天,你要不要這個貨,如果你要的話就教你慢慢做電器生意。
      笑天囔囔著,姐,我沒這么多的錢,又沒做過電器,不懂呢。
      沒關系,不懂,我可以教你,你很聰明,一學就會,至于錢嘛,我和供貨的老板商量一下,賣完了再給錢,又進下批貨進來。邊說邊笑。
      笑天夫妻很感激她,覺得她是個好人,便隔三岔五的買一些東西送給她,在她店開張時,笑天買了一輪豪華的能滑動的辦公室桌椅,笑天還跟她出去做法事,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報答,在她家忙的時候就幫她做飯,兩家人就這樣和睦的處著,讓別人著實羨慕和嫉妒。
      笑天確實很聰明,學會了電工和驗光配鏡,并結實了一大批的電工朋友,笑天為人很大方,從不虧待為他做事的人,經常請他們吃飯喝酒,生意越來越好,名氣也越來越大,生意的觸角已伸到附近十幾里的村村寨寨,基本上每一個村寨的電工他都熟,有人家蓋房子需要裝電時,電工師傅便會把這家引薦給笑天,好好的推薦一番,吃個飯,生意順理成章的就做成了,暫時沒錢給也是可以的,等主人家房子蓋好后收到的賀喜錢不會少,到時再結賬;也有實在不給的,都是熟里鄉鄰嘛,便打著哈哈,不急、不急,過年時給也不遲啊。
      過年時,往往會買一些禮品送那些電工師傅和為他做事的人,其他行業又有生意上聯系的,他都會帶著禮品前往拜年,也會買一些實用的物品送給那些孤寡老人。
      每到這個時候便會忙碌起來,收賬,進貨,發貨,到主顧家和師傅一起裝電,忙個不停,女人整天笑著,夕陽映在她的臉上,猶如盛開的玫瑰。
      笑天,你真的要感謝她呢。旁人經常這樣說。笑天知道人們口中講的她是誰。是哩,是哩,真的要感謝她呢。沒有她就沒有今天,他指的今天是指生意上的收獲。
      后來,再后來,燕燕也這么說,一遍一遍的,像個救世主,笑天只好更好的待她,以報答她的知遇之恩,小心翼翼的。說多了就不舒坦,但不會說什么,心里暗暗地想著,知恩圖報其實知恩圖報也不算什么,做生意的人,隨時都會計算著利益與利潤。但也不能這樣咄咄逼人,明擺著張口要嘛,再說我也不是沒送你們家東西,日子還長嘛。生意剛剛有起色,也沒存到多少錢,以后我自然會報答你們的嘛。這些事是自然不會跟丹丹說的,免得破壞這份平衡,畢竟這份友情來之不易,但丹丹還是隱約覺察到了,卻還是笑嘻嘻的姐長姐短的叫著,噓寒問暖。
      有天燕燕平靜地說,明天,我去鳳山一個佛友那里接些經節過來,你幫我去背一下,男人畢竟有力氣些。在佛教里接指的是拿的意思,以示對佛陀的誠意和尊重,不講拿而講接。
      好!我明天陪你去!
      
      第四章
      
      去鳳山的路程有幾十公里,是方園幾十平方公里的最高點,其實也就是一個孤丘,但在這廣闊的平原和秀麗的大通湖畔,便有著山的雄偉和壯麗。
      換了幾輛巴士,沿著一條不知明的河一前一后的走著,燕燕練過武的,走路很快,腳跟不帶起一絲的煙塵,笑天跟不上。姐,你走慢一點,我走不贏了。其實也難怪,笑天一直開車,很少走路,走遠了腿腳發酸。燕燕停了下來,等著他趕上來指著他的鼻子罵,沒屁用,連女人都走不過。
      我很少走路哩,你又練過武的,我哪里走得過啊你呀。
      那就找個地方休息下吧!
      好?。?br/>  鳳山不高,長滿了各式的奇花異草,野草是一片連著一片的,穿過一片比較濃密的灌木和奇石交替遮掩的沒有路的路,燕燕找了一個視野比較寬闊的地方,從她隨身帶的包里抽出一張折疊得很精致的塑料布鋪在地上,塑料布很漂亮,印著幾種水果和蔬菜的圖片,會讓人產生饑餓的幻覺。他們便坐下來,看著遠處的稻田就像金色的地毯,潔白的棉花掛在棉樹上,這兒一塊,那兒一塊的,在風兒的吹動下就像潔白的云朵漂浮在金色的陽光下,遠處的湖水,波光粼粼,閃動著誘惑而又令人遐想的光,叫天子或麻雀群就在樹林里飛來飛去,忽然間停在樹上忽然間又飛走,喧鬧而又不失寧靜。
      笑天不知道她為什么帶他來這里,這座山上幾乎沒有人煙,心里升騰起一絲莫名的恐懼感。
      她優雅的撐開一把傘,放在笑天旁邊的一個高處,恰到好處的遮擋了那縷縷從林間穿過的陽光,傘的上面印著洪山禪寺,接著又變戲法似的從包里拿出了水、餅干和紙巾。
      這個女人到底要干什么?這些東西應該是早就準備好了的,我們不是去接經書嗎?難道到了吃飯的時間,主人不會留我們吃飯嗎?一絲絲的不安再次襲向心頭。
      吃嘍,喝水。她溫柔的說,順手擰開一瓶礦泉水遞過來,她的手很白,也難怪,一直經商,手保養得很好。笑天打量著她,并不漂亮,用得上一個丑字來形容,魚鷹子似的眼睛,配著一只略朝向上的鼻子,嘴唇比別人的都要長,尖尖的突了出來,有點像短吻鱷的嘴巴,又像隨時都準備接吻的樣子,臉形是那種上小下大的倒臉,恍怱間會覺得是一雙變形的布鞋的鞋底,顴骨還很高的冒在臉的兩邊。
      弟,你看我漂亮嗎?燕燕幽幽的問。
      你漂不漂亮與我有什么關系?笑天心里想。再說這又不能說出口,且雖然她很丑,但是看多了也就好多了,便只好言不由衷地說,漂亮,真的很漂亮,特別是那身材好又有氣質。
      你真會說話,不像我們家那木頭。她回頭沖著笑天嫣然的笑,眼角掠過一絲哀怨,笑天的心咚咚的如打架子鼓一樣狂亂。
      你是真的很漂亮,不是我說的,也不是夸你的,別人都說這樣說你的。笑天只好又言不由衷地說。
      噢,是真的嗎?燦爛的笑容立即堆在臉上,連眼角的魚尾紋都擠成一朵花的形狀。
      時間過的很快,我們走吧!他在催促。
      不急,再坐會兒,那老尼姑不在家。她則在拖延。
      不在家,不在家帶我出來干嘛???就陪你在這山坡上坐著,瞎扯談呀!家里還有那么多活,他憤憤的想著,卻不敢流露出來,畢竟人家幫助過他,對他有恩??!
      他堆起一副笑臉,拿起一個桔子,剝了皮,遞到她手里,姐,吃桔子。
      不,我要喝水,你吃吧?一抹痛楚之色立馬呈現在剛才還笑靨如花的臉上。
      那,要不我們回去吧?他囁囁地征求她的意見。
      沒事!坐一會兒就好啦。她唇角隨即又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。
      笑天驚恐的坐在她的身旁,機械的把桔子一辧一辧的塞進嘴里。
      田里的農夫們陸陸續續的走在回家路上了。他肚子呱呱的叫,我們走吧,你也餓了。她用手撐著塑料布支起了大半個身子,手指卻被松針兒扎了一下,噢的吟了一聲。
      姐,你怎么啦!你不舒服就再坐一會兒,我不餓。笑天恢復誠懇的說,把手給我看看,怎么回事。
      燕燕把手伸了過來,被針扎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血色的黑孔,滲著血。吸一下,把扎的地方吸出血來,吐出來就沒事了。
      你幫我吸嘛,我全身沒力氣了。她故作嬌嗔。
      笑天遲疑著把手拿過來,端詳了一下,便一口一口的吸起來,再一口一口的吐掉。燕燕低頭看著他,很幸福,很享受,很誘惑,迷離的看著眼前這個比她小十歲的男人。
      弟,我喜歡你。燕燕把頭俯下去,靠著他的頭,用手和臉頰磨蹭著他的頭發。
      一股癢癢的暖流沖進全身的每一個細胞,似乎陷入一個金色的漩渦里,想出來又無法自拔。
      姐,我也喜歡你……笑天含糊的說,用手緊抱著她,把她的頭往懷里拽,用指尖輕輕的在她的肩膀上下滑落。
      女人斜著在笑天的懷里,用臉頰緊緊地擠著他的胸膛,半閉的眼睛里流露著意亂情迷與極度的渴望,微張的嘴唇一翕一翕的,隨著急促的呼吸胸膛劇烈上下起伏,撐開那薄薄的白色襯衫,在扣子與扣子之間的那段距離,清晰可以看見一團白白的肉在顫抖……
      他們經歷了一次,但沒有成功,笑天很怕,好像跌到了萬丈深淵,黑無天日的深淵……
      她的手機都關機了,一天都沒響,笑天的手機使用了呼叫轉移,轉移到了丹丹的手機上,只要丹丹撥打他的電話,始終會聽到,您的手機正忙,請稍后再撥。這個辦法是燕燕教給笑天的。
      手機剛買幾個月,丹丹還不是很熟練,一直便撥打笑天的號碼,始終只聽到,您撥打的手機正忙,請稍后再撥?;氐郊遗说牡谝痪湓?,干什么去啦!打你手機,你老在忙,姐的手機又關機,還以為你們出什么事哩!擔心死我啦!她埋怨而嬌嗔,回頭媚笑了一下,便像燕子一樣飛進廚房,麻利的端上飯菜,還不忘斟上二兩燒酒。
      丹丹的手機是在燕燕的勸說下他給買的,你都換幾個手機啦,也幫你老婆買一個,有時候聯系方便些。
      剛開始,丹丹不愿意,說天天都在家里,沒什么事,沒必要花那冤枉錢。笑天明白丹丹的意思,生意剛剛起頭,能節儉點就節儉點,丹丹不是那種貪慕虛榮的人。但買了笑天覺得值,怎么說都當了老板,要有個老板的派頭,作為老板娘當然也要有老板娘的派頭呢。
      燕燕的手機店也開業沒多久,投資很大,生意卻不是很好,急需這些親朋好友帶動市場,也可稍微賺錢,緩解經濟上的壓力和樹立公司形象。
      買一個吧,不貴,姐說,特價促銷不賺錢的,再說,如果她老公李祥在外面干活的時候,你也可以發短信和他交流嘛。
      我和他交流什么,丑死人。
      姐說呢,我們關系這么好,你也可以和他關系好一點,像一家兄弟姐妹一樣多好呀!
      李祥也極力促成,買手機的當晚,他發來曖昧的短信問候,緊接著燕燕也發來短信問候。
      丹丹便問著男人,怎么辦哩。
      回唄。
      回什么嘛。
      我也搞不清,你就回我也很想你嘛。
      女人吃吃的笑著,害羞的用拳頭捶著男人的肩膀。
      有一天,笑天在她的手機里發現一條短信,丹丹,我怎么才能有一天會抱住你這個小屁股。笑天幽幽的問女人,你們怎么回事,別太出格,以后拉遠些距離。
      女人甩了甩頭發,如緞子般的瀑布便飛舞起來,輕輕的說,知道了。
      笑天知道自己的女人很美,有許多不懷好意的壞男人動著心思呢,甚至還收到過一封寫給她的求愛信。笑天看后便交給她,也沒有爭吵,只是以后會偶然想起這事兒問一次兩次。
      明天是師傅生日,你去不去?燕燕一邊把經書合攏,一邊問笑天。
      我不去,還有事,你去吧,你跟他關系好,我和他關系又不是很好。
      燕燕放下經書,繃著臉,魚鷹子般的眼神里透著冷冷的兇光,一股霸道嚴厲的口吻,隨你,認錯你了。
      回到家,忐忑的想著,笑天知道,燕燕是喜歡他的,她偶爾的清澈的目光那是只有戀人之間的癡迷才會有的。
      笑天還是尾隨著去了,在縣城的一角追到她,我和你一起去吧!實在不愿得罪她,沒必要,再怎么說,也曾經得到過她的幫助,人不能忘恩負義。必須知恩圖報,這是笑天的原則。
      我知道你會來的,你這個壞家伙,昨天故意氣我,講我和師傅好,我知道你喜歡我。短吻鱷似的唇更高,眼角的魚尾紋又擠成花一樣燦爛。
      喜歡?我只是報答你而已。笑天一臉無辜。
      滾,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伙,忘記當年我怎么幫你!凄厲的笑天內心顫抖、害怕、悔恨,怎么回事,怎么這么兇,臉紅一陣青一陣的呆立在那里。
      滾,你以后再也別想見我聲音如夜貓子一樣劃過天空。
      啦!恐怖的聲音帶著顫抖,尖利的劃過樹梢,隨風飄落一片黃葉。
      嗡的一下就頭大了,壞了,她要尋死,或者出家,不能這樣,太殘忍了!她是我的恩人。
      急步上前,拽住她斜掛在肩上的包,燕燕猛的一抬手,重重的用力打在他的手上,臉陰沉如天空的烏云。
      心情像石頭落入水里,骨碌碌的直墮入水里,連泡泡都來不及冒。
      姐,我是喜歡你的。笑天再次用手拽住包的帶子,用小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的到的聲音說著。
      燕燕停下腳步,轉過身,看著笑天,眼角的魚尾紋又擠成一朵含苞的花,卻并不說話,笑天緊張得像一支拉緊了的弓,又像是被弓箭所瞄準射殺的驚慌的鳥兒。
      燕燕慢悠悠的走著,好想在等待什么,期盼什么……
      
      第五章
      
      姐,我送你一樣東西,你閉上眼。燕燕突然有些緊張的閉上眼睛,眉角的紋路卻如飄揚著勝利的旗幟。
      笑天猛然之間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,西方不是有個吻額頭的禮節嗎?這代表著尊重。
      壞家伙,你喜歡我多久啦。
      從一開始認識你我就喜歡你??!你又聰明、又善良、又肯幫助別人,我很佩服你有。反正說謊又不要錢,只要她不尋死或者出家就好了。
      我們看師傅去吧。笑天問道。
      不去了,這個樣子怎么去??!你都親了我。燕燕嬌嗔地說。
      那我們去走走吧!這個公園我還沒逛過呢!燕燕接著說道。
      公園里游人很少,幾乎見不到人,只聽到寺院里傳來陣陣梵樂。
      假山旁的鳳凰竹翠綠翠綠的。
      燕燕靠著假山旁的竹林。
      你抱我,抱我。迷亂而又慌亂的聲音。
      笑天遲疑著把她抱住,用下巴抵著她的頭,急促的呼吸聲超越了林中的風。
      燕燕解開上衣的紐扣,露出白白的兩團。你親這里,你親這里。呢喃不清的聲音,如風繞過房梁,兜了一圈子,又一個圈子。
      這是去鳳山前的一個事情,從鳳山回的當晚,笑天夢見江河湖海的水猛烈的倒流,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,自己就在漩渦中掙扎。
      燕燕便經常要他陪著出門,丹丹一臉無所謂,她相信自己,也相信自己的男人,也相信她。
      李祥的短信有一搭沒一搭的發著,丹丹也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。
      燕燕經常告狀,說他們聊什么,肉麻得要死。然后哈哈的笑著,笑聲中總是那么詭秘。
      你看她,眼睛那么大,像抱雞婆屎。
      你看她,走路屁股搖啊搖,像只雞婆。
      你看她,她的笑死擠出來的。
      你看嘍,走路不跳,兩只奶子蹦得丑死啦!
      燕燕不厭其煩的挑唆著,經過無數遍的重復后,漸漸地許多人都覺得丹丹就是那樣子,眼睛像雞屎,走路像鴨子,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在笑天的面前說,這些人都是燕燕的朋友或者是有著極大有關聯的親戚。
      笑天知道她是漂亮的,美麗的,如往昔的新娘,頂著紅蓋,穿著紅裙子,紅褲子,紅鞋子一臉嬌羞的新娘,他所不能容忍的是有一次燕燕在他的口袋里搜出了丹丹寫的紙條。
      于是,燕燕便在丹丹她的朋友、她朋友的朋友、她親戚的親戚面前訴說這件事,破口大罵,你這個婊子,看你就不是什么好東西,走路像鴨婆,臭不要臉,死不要臉!不管什么臟話都罵得出來,開始并不當著笑天罵,后來終于風聲傳到笑天的耳朵里,笑天便責問丹丹,那張紙條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      我只不過是恨不過她……丹丹講了半句,便不再往下講。
      笑天是知道的,知道自己和燕燕走得太近,太過于親近了。
      燕燕老是頭痛,后來知道那是裝的,有事沒事就頭痛,就要笑天幫她按摩,作頭部按摩。她嫌李祥不會按,嫌他不會講話,說她的頭像個地主婆的頭,燕燕便和他吵架。
      笑天也知道為什么,燕燕曾經說過,我要嫁給你。
      你不怕我打你嗎?笑天打過自己的女人,很暴躁的那種。
      不會的,我很聰明的,不會像那個蠢女人。
      笑天很鄙視她,但不會說出來,什么佛教徒,什么臟話都可以罵出口,什么事都干得出,純粹的披著佛教外衣的騙子。但那是不能說的,只是更鄙視她虛偽的樣子,卻依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,沒必要得罪,再說也得罪不起,那會被千夫所指,千人唾罵,忘恩負義。
      笑天不愿做那樣的人,也不是那種人,丹丹好像故意作對,燕燕越是這樣羞辱她,她卻越和李祥交往的越親密,鬧得整個街上沸沸揚揚。
      天平的重量一旦失衡,便會傾斜,理智信念一旦失衡,便會邪惡。笑天很苦惱,經常一個人發呆,惆悵著的看著天邊,或是低頭思索著什么。
      我們搬到另一個地方,笑天終于商量道。
      搬,搬什么搬,生意才好一點,女兒才這么大,我不怕她,隨她。丹丹恨恨地說。
      那里我也有熟人,生意可以做起來的。笑天自信的說。
      要不你去,我不去……丹丹說。
      這個地方真的不想再呆下去了,樹欲靜而風不止,煩心的事一件接一件。
      你曉得什么,昨天你說要搬地方,她不是說要你去,她不去嗎?她是要守著他哩。燕燕很平靜的挑撥著。
      姐怎么知道昨天我和你商量的事?。啃μ靻柵?。
      誰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。
      猜疑心一點點的增強。
      肯定是你跟他說了吧,還說得那么肉麻。
      隨你怎么說。”
      隨我怎么說,以前別人寫信給你我還沒追究呢,你又來事了。笑天忽然想起以前的事。
      以前我只不過是為了幫你找份事做,別人寫的,我又沒干什么出格的事。
      還說,寫得那么肉麻。笑天酸酸的,恨恨的說,再怎么說,我要找事也用不著你去出賣色相吧。
      誰出賣色相呢,只不是一個同事。
      同事,同事還送你那個東西。
      我懶得跟你講,跟你這種男人講不清,無聊。說完屁股一扭就走啦。
      爭吵就這樣升級,燕燕有時也勸解,魚鷹子的眼睛伴著詭秘、虛偽的笑,李祥是不勸的,只是抿著嘴笑著。
      最高明的獵手往往藏在最后。
      丹丹和李祥的關系越來越密切,他的笑容就像是用雕刻刀雕刻出來的。
      閑言碎語越來越多,燕燕施的壓力也越來越大,笑天默默的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在街上走著,燕燕講的話太厲害,太惡毒,他知道和丹丹這一輩子完了。成也蕭何,敗也蕭何!注定會敗得很慘,笑天已經隱約的感到這種危險越逼越近,笑天默默的想著,離開這是非之地,離開這是非之地,但又一籌莫展。
      吵架升級為打架,笑天粗暴的拖著女人的頭發,往地下拖,女人只是流淚,也沒有哭聲,也不會掙扎,任由他拖著。李祥于是便會勿勿的跑過來,一臉的緊張,抱起地上的丹丹。
      笑天便趁勢放了拽頭發的手,笑天是很愛她的,畢竟那是他的第一個女人,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,咆哮了一頓,女人梳洗完畢繼續在店鋪的工作。
      李祥于是用那種雕刻過的笑容笑著。
      燕燕便在外面又和她的朋友、她朋友的朋友、親戚的親戚說起丹丹的事,說她被打的事,說她讀書時的事,說她家里的事,反正是什么事都說。
      她們家家風不好了,她小姐姐跟我侄兒談戀愛才十五歲咧,就在那河邊的草地上亂搞,天天晚上跑到他那去睡,晚上撒尿就撒在房間里,騷得要死。
      這樣的話,總有一些人傳播,樂此不疲,每次見到她們說這些事,都是哈哈的笑,雕刻過的笑容更生動了。
      這是一場預謀,笑天已察覺,但很難改變,因為女人不想改變。
      她恨他動粗,他也恨她,她要報復,她冷冷的說著,幽幽的,閃爍著哀怨的,壯烈的眼光。那是一種堅定的目光,那是一種視死如歸的目光,那是一種無所畏懼的目光。
      謠言如滿天的雪花飛舞,李祥和燕燕也吵架,只不過是悄悄的吵,那壓抑過的和肆無忌憚的尖利的聲音便和著啪啪的、咚咚的聲音響起來,他們很聰明,每次吵架時會把電視音量調到最大,那不協調的聲音便在悅耳的音樂聲中組成一曲不協調的交響樂,第二天便能見到魚鷹子的眼睛腫得老高老高,雕刻過的笑容還是那么虛偽的掛著。
      崩潰的事情來自于一個早晨燕燕的電話。
      電話那頭幽幽的哭泣,高一聲,低一聲,哭著,罵著,訴說著,昨天我們吵了一夜架,我要離婚。李祥買了一件衣服,是她給的錢哩,死婊子,臭不要臉……
      離吧,離了安靜!笑天恨恨的想著,這婆娘步步緊逼,放手吧,也許放手也是一種美,李祥的耐性比笑天要好得多,天生的一個好獵手。
      笑天便把一些情況有意無意地說給丹丹聽,她不說什么,只是笑笑。
      我相信你。
      笑天越來越煩燥,覺得自己如西游記里孫悟空被如來佛壓在五指山下動彈不得,心情沉悶得如一潭臭水,流不動,靈活不起來。頭低得更矮,覺得倒霉到了極點,什么人不好招惹,招惹她干什么。忽然間便想起一出戲《蔡鳴鳳辭店》的臺詞,悔不該,做生意來到蘇州……笑天也后悔了,不該學著做生意來到街上。丹丹知道笑天的苦惱,也恨著燕燕,但已不顧忌他的感覺,沒有溝通,只管做著自己的夢,偶爾也流露著一絲清純的笑意,也夾雜著些許驚慌。
      婚就這樣離了。
      在民政局的門口,笑天感到極度的虛脫和后悔,眼前這個女人和自己已經沒有瓜葛,她是那么的漂亮,那么的溫柔,疼痛的心像用沖擊鉆鉆著,生疼生疼的,一波又一波。
      笑天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流下來。
      以后自己對自己好點……
      嗯……
      笑天忽然之間就恨起了民政局的工作人員,特別是那句話,今天是582對離婚的啦,嗨,任務完成啦,哈哈,超標啦。
      什么意思,聽老人們說,以前離婚,工作人員都會勸解,幫助溝通的嘛,怎么是這個樣子,任務,難道離婚也是任務的嗎,可怕。
      望著眼前的女人,不再屬于自己的女人,想著和她初相見的那天,想著她懷孕時撫摸肚子的樣子,想著女人生孩子時痛苦的樣子……
      旁邊有一個剛離婚的男人色迷迷的湊上來,嗨,美女,這么小年紀就離了啊,住哪兒啊……
      笑天像吃了一只綠頭大蒼蠅,惡心得想吐,全身痙攣著。
      丹,我們還是復婚吧。望著不屬于自己的女人,訕訕的說,心疼得空虛,想保護著她,想給她一道屏障,可是又感覺無能為力。
      不,離啦就離啦,沒必要。女人幽幽的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。
      那我們一起吃頓飯吧。笑天很慘然。
      不啦……我回去……我走啦。丹丹勉強的笑容里有一絲苦澀和牽強。
      他拖住她,眼神飄浮得如天空的那一朵孤零零游蕩著的白色云朵。
      吃完后,我送你……
      回家的路很短,也很漫長。沒有一句話,好像說出一句都是多余的;一切都是多余的,甚至這個宇宙都是多余的。笑天只是想著,哪怕這是去地獄,永遠也不要停下來。他知道一停下來,將永遠失去她。腦子里又呈現著頂頭紅頭巾,穿著紅裙子,一臉羞紅的新娘,紅燭好像還在搖曳……
      你下車吧,我走啦。丹丹回頭沖著呆坐在車里的笑天說,一邊的嘴角輕輕的翹起,刻意裝作出來的笑容竟也如雕刻過一般,只是凄絕得像那一朵打蔫的水蓮花。
      
      第六章
      
      笑天猛的跌坐在辦公椅上,茫然的望著眼前的一切,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,繁多的物品占據不了他空虛的心,心空蕩得如黑夜的天空,沒有星光,沒有月亮,死氣沉沉,如被暴風雨侵襲過一樣的一地狼籍。淚水再也控制不住,悄悄地從眼角滑落,一滴兩滴……像屋檐下流下的水珠,一串一串……男人的哭聲是悲愴的,哀傷的,只有自己才知道那種痛徹心扉的痛。
      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。沒錯,活生生的就被拆了出來,活生生的看著自己的骨頭,不,那是靈魂,被活生生的拆了出來,只剩下一具不完整的軀殼,只剩下一縷空氣,就如一縷空氣一樣,恍惚間好像見到一只豬被屠戶牽上了屠宰臺,開腸破肚。
      爸爸,我回來了,媽媽呢?女兒一蹦一跳的背著幼兒園剛剛新發的書包,書包隨著她的跳動而搖擺。
      媽媽有事出去啦,要很久才能回來,你玩去吧。
      看著女兒撒歡離去的背影,忍不住又豪啕大哭,他的哭聲招來了很多人的唾罵,是燕燕的朋友,朋友的朋友,親戚的親戚……
      白天的喧嘩漸漸隱去,街頭昏黃的燈光搖曳在蒙蒙的細雨里,呈現著一輪黃褐的光。
      媽媽呢,媽媽還沒回來啊,我要媽媽。女兒在睡夢中呢喃,紅蘋果的臉上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。
      手機在桌上顫抖,像是暴風雨中的荷葉。
      女兒呢……丹丹的聲音在那一頭響起,不安的問道。
      睡啦,哭著要媽媽。丹,我們復婚好嗎?不離啦。笑天急切地說。
      ……電話那頭沉默。
      你在哪里,我去接你。
      ……
      爸爸,是媽媽啵。女兒一骨碌從床上蹦下來,搶著手機猛喊,媽媽,媽媽,你在哪里,為什么不回來哦,快回來嘍,我想你呢,媽媽……說著說著便哭了起來。
      電話那端一段沉默,然后幽幽的聲音便傳了過來。寶寶乖,媽媽明天回去,好好睡覺,聽爸爸的話,蓋好被子,別著涼。
      丹,你今晚就回來啦,我去接你。急促的、肯定的聲音。
      不,太遠了,你休息吧。那頭的聲音還是幽幽的。
      不,我來接你,你等我,我們不管別人怎么說,我們好好過。你知道我是愛你的。
      火車票都定好,已快要發車啦。
      淚水再次在黑暗中滑落,像瀑布般無聲無息的跌入深潭,死一般的寂靜。
      不要緊,大不了浪費那點錢,你等我,我和女兒馬上就來,等著我……
      出租車風馳電摯的趕向那個城市的火車站。
      火車站燈火闌珊,在那盞路燈下面,丹丹斜斜的靠在路燈桿上,蒙蒙的細雨淋濕了她的頭發,頭發上如掛著珍珠一般的模樣。
      心猛地一沉,接著便是一陣揪心的痛。
      我的女人,這是我的女人,在這兒受罪,天哪,我到底做錯了什么,要責罰,就責罰我!笑天痛苦的在內心嘶喊著,帶著女兒急步走到她的面前,輕輕的把旅行包拿過,背在自己的身上。
      丹丹拉過女兒的手,緩緩地蹲下去,把女兒的頭擁在自己的懷里,用臉摩娑著女兒的頭,輕輕的搖著頭,珍珠似的水珠便一顆顆滾動下來,臉上全是水,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。隨著一聲憐愛的嘆息,牽起女兒的手,沖笑天笑了笑,回家吧,女兒都淋濕啦。
      女兒乖巧的牽著媽***手嘟嚷著,爸爸,你也牽著我。
      昏黃的燈光把他們的身影時而拉長,時而縮短,時而壓得小小的,時而又變成一個大大的胖子,三人的影子就在燈光下分散著,重疊著。手牽著手,淋著蒙蒙的細雨,女兒很快樂的唱著世上只有媽媽好……
      丹丹還是照看著店面,強裝的笑臉有一絲憂慮,偶爾也會像陰霾的天空里露出一絲陽光。
      燕燕便陰沉著臉,像幽靈一樣的,大聲的,小聲的,和別人聊著什么,神情怪異得有點不正常,每次說完后便哈哈的笑著,用鄙夷的冷酷的眼神掃射過來。
      笑天不停的勸說丹丹,復婚吧,好啵,好好過日子。
      她只是不回答,默默的走開,不作理會。
      燕燕又搜出了證據,是她寫給他的,洗衣的時候在褲兜里找出來的,按道理說,這樣的紙條在看完后就會撕毀或者保存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。
      燕燕便拿著紙條滿大街的說,像個陀螺一樣從這里轉到那里,轉到哪里便有一大堆骯臟的話。
      丹丹默默的忍受,只是偶爾從眼神里溢出一種鄙夷的冷漠,或許是殺氣。
      李祥那雕刻過的笑容變得一絲陰冷。
      笑天無可奈何的乞求燕燕,姐,把那紙條給我,毀了吧,別說什么,我會勸她的。
      你這個毛狗子種,忘恩負義的家伙,我要留著,這個婊子,我要讓她聲敗名裂。燕燕像一頭發狂的獅子。
      笑天只好怯怯的走開,鄙夷她,讓她鬧吧,還是個佛教徒,披著佛教的外衣,虛偽,連自己做過什么都不知道,裝做好人。騷貨,罵別人就那么利索,一點都不檢討自己,笑天恨恨地想。
      街上整日見到燕燕忙碌的身影,夸張尖利的聲音飄蕩在整個街上,不堪入耳。
      笑天更懊惱,更沮喪,怎么就攤上這樣的女人。臉黑得像一塊一萬年都沒洗過的抹布,往日光澤的眼睛逐漸黯淡,他默默的想著,這個女人是要逼走她的,達到和自己結婚的目的,可也不用這么陷害別人吧,那關系到一個女人的名聲。你自己不也是愛惜自己的名聲,女人何苦為難女人,更何況以前你們曾經像姐妹一樣。笑天知道完了,結局已經慢慢地呈現了出來,但仍然不甘心的跟丹丹說,我們離開這里,到另外一個地方,生意可以慢慢地做起來?!?br/>  不,要去你去……還是這句話。
      街道上充斥著各種傳言。
      她要你一個人去,這個地方要你讓給她的野男人啦。
      你知道她為什么要回來嗎?她舍不得她的野男人呢?;貋碇皇菫榱怂娜四兀愫团畠杭悠饋淼姆至窟€比不上人一個呢。
      李祥說她的奶子癟癟的,很軟很軟……
      粗俗的話從粗俗的人嘴里說出來更粗俗得不像樣子。
      你這個毛狗子種,老子幫了你啊,你們竟忘恩負義……夜貓子似的哭聲,凄厲的謾罵著。
      完了,這個家毀了,毀在這個女人身上,毀在這個惡女人身上。笑天絕望的想著,自己的女人又不肯走。他是多么愛她,可惜不懂得保護她,不懂得呵護她,那女人太毒。
      丹丹的眼神凄絕,但一臉的剛毅,像臨刑的壯士,恨恨的咬著牙把語調憋得有些古怪,自言自語,我要報復!
      丹丹和李祥的聯系更勤密,李祥臉上的笑容雕刻得如一朵玫瑰,不,應該是罌粟。
      女人挨打的時候再也不還手,任憑他打著,罵著,甚或是羞辱著,忍受著各種各樣的折磨,笑天似乎是瘋了,從心理上的,身體上,各種的方式折磨自己的女人。心疼痛到麻木,麻木到失去理智,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女人想想這些折磨便會痛恨自己,忘掉自己從而過得幸福些。
      女人快滿三十歲,笑天便憧憬著為她做個生日,自己的親朋好友熱熱鬧鬧喜氣一堂的,沖掉這些個霉運,女人也答應了,蒼白的臉上竟也有一絲紅潤。
      生日那天,雪下得很大,鵝毛般的雪花肆掠的飛舞著,撲向大地,撲向田野,撲向河流,把整個村莊蓋得嚴嚴實實,只有偶爾一聲“吱”的反抗聲,便歸于沉寂。
      朋友們陸陸續續的頂著漫天的雪花,開車的,騎車的,步行的,各式各樣的男人和女人都是一張張善意的笑臉,恭維著,祝福著,歡快的鞭炮聲炸醒樹上的積雪,撲簌簌的往下飛,飛到臉上,便化成了水,像淚水一樣。鞭炮響了一天,熱鬧了一天,在晚上又點燃了煙花,璀璨的煙花在潔白的雪景襯托下,更加妖艷迷人。
      燕燕匆匆的也趕了過來,一臉的不高興,臉上的肌肉崩緊得像殺豬的屠戶。
      笑天和丹丹便挨著桌,一桌一桌的敬酒,接受著祝福,丹丹很平靜,只有那笑容竟亦如雕刻過一般僵硬。
      姐,謝謝你的幫助。
      笑天和丹丹舉起酒杯向燕燕敬酒,燕燕坐的是上席中最高等的位置,在那個村莊里的風俗,只有最尊敬的人才可以坐那個位子,或者便是父母。
      燕燕騰的站起來,舉著杯,生硬的說著,祝你們好日子到頭了。
      笑天的心咯噔咯噔的,瞅了丹丹一眼,丹丹的臉色忽然間蒼白了許多,幽怨的,無奈的,可憐的像只被人捉住的小兔子。
      李祥只是笑著,抿著嘴笑著,沒有一絲聲音的笑著。
      笑天,你給我兩千塊錢,我要走了。丹丹平靜的說。
      真的要走嗎?我們不能好好過嗎?
      我們回不去啦,都陷進去啦。
      笑天想起酒桌上燕燕說你們好日子到頭啦的表情,很害怕,又舍不得自己的女人。
      我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,離開這個地方,重新來過。
      回不去啦。丹丹嘆了一口氣,幽幽的說,我知道你愛我,知道你為什么折磨我,知道你為什么做喜酒,天,我懂的。丹丹親切的稱呼他,像戀愛那時候。
      手機顫抖著,暴躁的抖動。
      你跟她下跪啦,求那個婆娘不要走啦?沒用的家伙。話筒里凄厲的聲音特別刺耳。
      這個婆娘到底是人是鬼,怎么能猜到這一切。準備跪下去的姿勢改成了下蹲,茫然地看丹丹收拾衣物。
      白色的羽絨衣,配著黑色的高腰的靴子,踩在那結成冰的泥土上,咯吱咯吱的單調的聲音飄蕩漾在耳膜里,風像刀子一樣吹過,就那么一刀刀的割在臉上,心上。
      丹丹走了,在這生長了二十九年的熟悉的地方,在白色的世界里只留下白色的背影和飄蕩的咯吱聲,那是一個春天的早晨。
      嘴角翹了翹,努力的想笑,笑容經寒冷的空氣便僵在了唇角,空蕩蕩的,一切都空蕩蕩的,疲倦的心蜷縮成一團,小得不能再接受任何的東西。
      閑言碎語穿過寒冷的空氣變成刀子充斥著整個街。
      那個害人精走啦,沒用的家伙還哭哩。
      騷貨,一看就知道是個騷貨。
      哈哈、呵呵的笑聲便把塵土振得滿天飛揚。
      笑天已經三天沒吃沒喝,淚水風干了掛在臉上,靜靜的坐著,一動也不動,迷失的眼神偶爾露出狼一樣的兇光。
      獵手就是獵手。
      李祥在二千公里之外打來電話,我在丹丹這里,她待我很好,幫我買了內衣內褲……
      燕燕便陰陽怪氣的,那好啊,你們好好過啊,她實現了自己的愿望,祝福你們。
      掛完電話便瘋了一樣訴說,咒罵男人和女人,又咒罵著笑天,你這忘恩負義的家伙,你害了我……嗚嗚的哭泣著。
      燕燕的有個親戚叫小麗,是個極勢利的女子,才二十四五歲年紀,小小的三角眼配著冬瓜一樣的臉,像沾了醬油的油淋茄子,微微佝倦的身子像獵狗一樣搜尋著,只要有一點動靜便會狂吠著。
      笑天看不慣小麗,看不慣那做作的,虛偽的甚或有些淫浪的樣子,拿腔拿調的說檳榔可子,方言中夾雜著別扭的普通話把“殼”說成第三聲“可”,嘴巴里像含了糖或是蘿卜一樣,唏唏的聲音又把“可”也弄成了kǒ。有一次燕燕告訴笑天,那次做法事,那個和尚調戲她呢……
      一個油淋茄子,調戲她,那和尚是餓瘋了。笑天默默的聽著,不作任何的反應。
      她很漂亮,又嫻淑,又能干。
      唔……含糊的應付,嗯,是很漂亮。
      沒結婚前,好多人追她咧。
      沒有追你嗎,你也這么漂亮。
      有啊,那個男孩子是大學生呢,很帥的。
      鬼才相信一個是油淋茄子,一個是紅燒茄子,都差不了多遠,丑得要死,還一個勁臭美。
      是啊,你很漂亮啊,大美人哩。
      燕燕便扭著棒槌一樣的腰,頭發便抖了一下留在肩上。
      燕燕的三角眼有著蛇一樣陰冷的目光,只要從笑天的面前路過便會說著,那婆娘真騷,賤貨……
      丹丹和李祥講的話我們都錄了音呢,那種肉麻的話也講得出,太不要臉啦。
      沾了醬油的臉上便擠出一絲絲的揶揄的冷笑。
      這是一個劫難,笑天知道逃不掉,覺得自己就像被大網罩住的鳥,想飛又飛不起來,想逃又無處可逃。
      街上散播著一種傳言,笑天要和燕燕結婚啦,他們是一對兒。
      他們都是信佛教的,天生一對哩。
      燕燕是想結婚的,但女人的矜持又促使她扭捏著,暗地里恨恨的咒罵著,你害了我哩,忘恩負義。
      笑天很怕,怕她的眼神,怕她那惡毒的言辭,怕自己背上忘恩負義的名聲。
      燕燕的姐姐也問笑天,你喜歡她嗎?喜歡就追啊,要不然別人追到手,你很丟人呢。
      豁出去了,反正一蹋糊涂。笑天恨恨的想著,這個婆娘太毒。
      笑天和燕燕結婚了。
      紅紅的結婚證,笑天是一臉的驚慌與恐懼,燕燕便笑哈哈的買來酒肉。
      我終于得到你啦,寶貝,吃。然后在他頭上親一把。笑天只是茫然的,失神的,機械的,一口一口的吃著飯。
      你和我姨結婚啦,你要對她好,要不然我家偉偉饒不了你。油淋茄子尖利的喊叫。
      是的,我會對她好的。笑天木訥的像個囚犯。
      日子不得安寧,一天也不曾安寧。
      明天,你跟偉偉學修手機去,很賺錢的。
      不,不去,我不想再學什么東西。笑天害怕她以后又講什么我幫助了你,你要報恩,這么好的技術都讓你免費學之類的話。
      燕燕便和笑天的母親說著,并做著夸張的手勢。
      母親于是也便勸笑天,你看,多好的事,學又不要錢,白吃白住,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,恩人啊,恩人咧。
      拗不過母親,去還是去啦,只不過不像燕燕講的一樣,他自己堅持付足了生活費。
      偉偉很忙,在縣城新開了家店,幾乎不回到這個小店里,小店就讓笑天和燕燕看著。
      于是,假模假樣的接著手機維修,弄不好的,便放在抽屜里,貼上標簽,等偉偉回家修,修好的,交給顧客,收好錢交給燕燕,弄好的不多,都是那些偶爾修好,最簡單的故障,換個麥克風或者聽筒什么的手機,為了練習高超一點的技術,練習時笑天把自己兩個手機都修壞了。
      燕燕的頭痛病,時不時發作,笑天便為她按摩,為她煎藥,小心翼翼的服侍。
      
      第七章
       
      心情沉重得如壓上了一大塊石頭,壓得喘不過氣來,天空好像沉甸甸的,空氣似乎也流動不起來,甚至樹葉兒都懶得動一下,只有偶爾的一聲汽笛聲,笑天才覺得自己活還在這個世界上。
      明天,明天我要回去看一下父母和女兒。笑天略微幽默的說,在這好像被招了女婿一樣。
      回,回,回,就只知道回家,我連家都沒有,就是被你害的。咆哮的聲音壓抑著憋出來,令人很怪,也很驚悸。
      那怪我嗎?我不也是沒有家了嗎?天天跟著你像流浪一樣。笑天無力的反駁著。
      就是你這個毛狗子種,騙子,討不得好死的家伙!惡毒的咒罵如連珠炮一樣轟了一波又一波。
      你竟然怪我,我對得住你,幫你侄兒看店還是我自己出的生活費,他教了我什么,天天都在忙自己的活,教過我一天嗎?笑天突然理直氣壯起來。
      你這個毛狗子種……惡毒的咒罵引來路人的圍觀,指手劃腳的評論著,附和著,指責著。
      你確實不應該,人家連兒子都不要,跟著你受苦,你還跟她吵架,大男人氣量大點嘛。她的一個佛友,也是朋友。
      小麗如旋風一樣的溜了進來,尖利的聲音咆哮著,你這個家伙不是人,敢欺負我姨,叫偉偉過來,看如何收拾你。
      燕燕便起勁的哭著,鬧著,夸張的手勢配合著抖動的身軀如跳著優美的舞蹈一樣。
      吵,吵,吵,吵死人了,不嫌丟人啊,這么多人看著,像看猴把戲一樣,丑不丑??!笑天沖著燕燕吼著。
      燕燕便如滾燙的油鍋中忽然間滴入水,噼噼啪啪的拍打著柜臺,同時腳踢椅子,頭上的發夾子不知什么時候掉了,頭發就那樣散亂著,隨著那細小的頭顱的搖擺而張狂飛舞。
      你看你把我姨欺負成什么樣子呢,沒良心的家伙,忘恩負義!
      看著瘋狂的女人被她的朋友們連拖帶架的拽回屋里,留下笑天一個人呆在那里一臉的沮喪。
      李祥和丹丹也偷偷地欣賞這一場鬧劇,像看小丑一樣抿著嘴又不敢笑出來。
      燕燕和李祥離婚的時侯,財產和房屋都判給了燕燕,理由是第三者插足。
      燕燕拿到結婚證的當天便電話告知了李祥。
      李祥在電話里破口大罵,那個小人,落井下石,看著我出來啦,就想霸占我的財產。
      二千公里的路程,李祥第二天傍晚就回到家,提著幾斤葡萄和蘋果,打開旅行包拿出了丹丹的衣服,柔柔的哄著,寶寶,吃蘋果還是葡萄,我幫你洗,這是丹丹的衣服,說大了一些穿不了,你留著穿吧。
      她的衣服要我穿,那個臭婊子,爛婊子的衣服只配給母豬穿,千人騎,萬人壓的賤貨。
      不這樣子嘛,寶呃,我愛你嘍。虛偽得令人作嘔。
      李祥,請你尊重自己,我第一次婚姻毀在你手上,希望第二次婚姻不要毀在你手上。笑天嚴厲的告誡著。
      你落井下石,狗雜種!李祥氣呼呼的。
      我落井下石,那你和丹丹的事怎么講,你才是那種虛偽的人!
      王八蛋,你只不過是想霸占我的財產,別做夢,這是我的,誰也拿不走。
      笑天心里鄙夷著,這點東西,算什么,我自己店的生意又不差,根本就不在乎這點破玩意,什么東西。
      李祥不再言語,緩緩的低下頭想親吻燕燕。
      救命啊!凄利的聲音劃過空氣,發出那撕破布般的聲響,燕燕的侄兒便虎視眈眈的盯著李祥。
      你們都是我的兒子,偉偉還是我養大的呢。笑天只不過騙你姨,想霸占我的財產,太陰險啦,他和你姨的事我早就知道了。
      狗雜種,你誣蔑老子,老子昨天來月紅,我和他是清白的。燕燕嗚嗚的哭著,順手從褲襠里掏出用過的衛生巾砸向李祥。
      姐,我們走吧,別吵,全部給他得啦,我店的生意可以養活你的。
      笑天牽著燕燕的手,擠過看熱鬧的人群,坐上車,絕塵而去。
      車的后視鏡里看到李祥坐在辦公椅上忙碌著清理各種數據,沒過多久,便和丹丹結了婚。
      丹丹成了這個店面的女主人。
      毛狗子種,你看那婊子坐在那里當老板娘,極像個人樣子,不要臉的婊子婆。恨恨的聲音如地獄來的鬼魅。
      別動不動就罵什么毛狗子種。
      毛狗子種是一種極期惡毒的罵法,說的家狗和野狗在外一頓亂交生下的野種,比狗雜種更難聽上十倍上百倍。
      你就是毛狗子種,騙子,害人精,我要掐死你。作著掐人的手勢便如鬼魅一樣撲了過來。
      笑天順手一推,燕燕便倒在地上,口里冒著白沫,依依呀呀的哼著,手和腳抽搐著。
      笑天的母親便沖了上來,揚手就給了笑天一耳光,然后蹲下去抱著燕燕的頭,用手指撬開她的嘴巴,一邊嘟嚷著,這怎么得了,這怎么得了,這會出人命的,你會被她們娘家打死的。
      打死,打死算啦,打死都比被罵死好!笑天忿忿的嚷著。
      媽,我沒罵他呢,只是要他對我好點。燕燕斜依在婆婆的懷里,含糊不清的略帶著哭腔呢喃著。
      這就是你不對了,你為什么不對她好點,再這樣下去,我不認你這個兒子。母親突然嚴厲起來,用手掠了那一縷垂下來的銀發。
      夕陽穿過透明的窗戶,點綴在母親的身上,一件花白大蘭衫和著溫柔的斜陽,一頭銀色的頭發顯得比往日更為蒼白。
      笑天不忍傷母親的心,過去抱起燕燕,輕輕地放在床上,再輕輕地蓋好被子,拿來一盒牛奶。
      燕燕在被子里由哭泣變成了抽泣,突然間哈哈的笑起來,把笑天和母親嚇了一大跳。
      沒事啦,沒事啦,沒事啦就好,以后別吵啦,省得鄰里間看笑話。笑天的母親拖著瘦弱的身體,顫微微的摸索著離開了房間。
      燕燕在她弟的幫助下開了一家店面,就在原來店面旁邊,相距不到二十米,以前的兩家男人彼此換了女人,或者說是兩家女人彼此換了男人在同一個地點生活。
      雞飛狗跳的日子并不曾停息。
      笑天躺在床上努力的想著昨天吵架的原因,卻怎么也想不起來,翻來覆去的只有一句,毛狗子種,騙子,忘恩負義,害人精!笑天思考著到底是怎么回事,實在夠對得住她了,教她騎摩托車,幫他侄兒看店還是自帶生活費,牛奶給吃了一箱又一箱,總是變著花樣炒菜做飯,洗她的衣服,甚至內衣內褲都是用手搓。在一起差不多兩年,花了幾萬元積蓄,并沒找她要一分錢,哪怕是幫別人打工也有兩萬元工資呢,怎么弄成這樣一個局面,很害怕的想著以后可怕的結局。
      虛掩的門被輕輕推開。
      丹丹牽著女兒躡手躡腳的進來,女兒快樂的唱著歌,紅紅的小臉蛋上蕩漾著美麗的花。
      有什么事嗎?笑天詫異的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。
      沒什么事,就是女兒……丹丹的眼睛突然如湖面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,女兒太可憐啦。如霧浸染過的雙眸卻似吹起了一湖秋水,幽怨而又凄涼。
      爸爸,爸爸……女兒在一旁歡快得如一只叫天子,在她的世界盡情的飛翔。
      笑天的心痙攣著,抽搐著,疼痛一陣勝過一陣!在眼淚即將沖出眼眶的時候,扶著床沿慢慢地支撐起身體,突然如遇鬼魅一般,顫抖而又急促的說,有什么事,我們下去說吧,等會兒她不知道又怎么想,又吵成什么樣子。
      笑天哆嗦著穿好衣服,牽著女兒的手,充滿憐惜的眼神看了女人和女兒一眼又一眼,心就像火山爆發后遺留下的那一地灰燼,不斷回想女人生女兒時的場景。
      那一晚,4月11日,天氣有點冷,月亮如秋收的鐮刀在晃悠,晃悠,閃爍著凄慘而又美麗的微弱的光芒。
      難產,腳先出來的。婦產科醫生的聲音緊張而又壓抑。
      不是照過X,說胎位一切正常嗎?笑天納悶的想,卻沒說出來,這個時候影響醫生的心情總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,女人和孩子要緊。
      時間如推磨一樣,沉重地轉動。
      用力,用力。婦產科的主任也來了,焦急的聲音在壓抑下扭曲得如新鮮的麻花。
      笑天的心一陣緊似一陣,感覺這個女人不行啦,腦海里回憶著往日的一點一滴,想起那次車禍,女人也好像是這樣躺著,蒼白的臉就映著那蒼白的冰。
      笑天的眼淚如冬天房檐下掛著的冰掛兒,緩慢的流動卻又掛在雙頰,一點一點的往下挪動,那種痛,如火山爆發的前夕。
      媽媽……我不生了啦,生不出來啦。女人無力的扭動著下體,血就那么流著,像山澗的溪水,一陣一陣忽然又咕嚕嚕冒個泡,女人閉上星星一樣的眼睛,烏黑的頭發一絲絲的掩蓋著蒼白的臉,不知是蒼白的臉映黑了頭發,還是烏發襯托了蒼白的臉。
      無影燈蒼白的光仿佛也靜止,時間也仿佛停止,呼吸也仿佛停止。
      笑天把女人的頭抱起,靠著自己的胸膛,讓自己的脈動感受著女人。淚水就如冰川移動,淚花在無影燈的折射下發出蒼白的,凄涼的,幽幽的光,在女人鮮血的映托下就似一朵朵凄絕的杜鵑花。
      強心針,氧氣,緊急搶救!婦產科主任扭曲而又顫抖的聲音如狼嚎一樣在醫院里回蕩。
      笑天撲通的跪下,哀怨,無助,可憐,無奈,又無緣激動的,醫生,求您啦,求求您啦,救活她,救活她,救活她……話沒說完便癱軟在醫院冰冷的水泥地面上。
      醫院的走廊上擠滿了人,無語的看著這間病室,每個人都神情肅穆,眼里都含著晶瑩的淚花,甚至有人雙手合十念佛祈禱。
      護士扶起笑天。在潛沉的意識里,笑天知道不能離去,決不能離去,這里有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尚未出世的女兒或者兒子。
      不……救救她,求求你們啦!如獅子一般的喊叫振蕩得空氣都一顫一顫的。
      市級醫院的救護車嗚哇嗚哇的停在醫院門口,急匆匆的如旋風一樣,跑下一群穿白大褂的人。
      經過二十分鐘的搶救,女人脫離了危險,在極度空虛和虛脫里睜開了往日如星星一般的眼睛,在蒼白的無影燈下竟透露著些許的靈氣。
      是個女孩,情況不太好,下半身全是水泡,窒息過久,容易引起腦癱。
      救她,不惜一切代價!笑天剛放松的心一下又沉重得如喜馬拉雅山壓在心上,抹著剛未流完而又激涌出來的淚水,堅決得如指揮戰役的將軍。
      經過一個月的治療,女人和女兒蕩起了幸福的笑臉,房間里經常便飄著各樣的兒歌和女兒尖細的笑聲。
      世事總是這樣無常,快樂與幸??偸沁@樣短暫,也許他們的幸福讓老天嫉妒了吧。
      笑天恨恨的想著,害怕著燕燕,他是不會跟女人說的,逃離的眼神瞄了一下丹丹,牽著女兒便下了樓,女兒一蹦一蹦的,嚷襄著,爸爸,爸爸,今天晚上跟我講故事哦。女人悄然的跟著。
      笑天隱隱知道,這不是故事,而是事故。
      你走吧,等會燕燕又要吵啦。笑天木然地對自己曾經深愛的女人面無表情的說,心里面的痛只有自己才知道,有再多的苦也只能自己承受,燕燕太可怕啦,她會對丹丹大吵大鬧,丹丹是吵不過她的。燕燕那句隱約透露某種含意的語句里令人不寒而粟,嘿!我告訴我偉偉,九個腦殼也要搬掉八個。她是可怕的,像魔鬼一樣,但裝得像天使,披著佛教的外衣,干著見不得人的勾當,也許魔鬼要害人時往往會幻化成天使吧。
      丹丹幽怨的看了笑天一眼,那一汪清澈如湖水的眼神忽然間變得枯竭,緩慢的牽過女兒的手,聲音溫和得有點悲戚,走吧。女兒回頭看了一眼,不說什么,低著頭和著高跟鞋的節奏漸漸隱去。
      
      第八章
      
      笑天癱坐在椅子上,感到異常煩悶,那是暴風雨來的前兆,而雨過后會是什么樣子,不知道,也許在陽光的日子便會有一道彩虹,如果沒有呢?
      丹,你和女兒好點吧,我很無奈,也許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,既然事情已發生到這種地步,真的沒有辦法,就像你說的吧,我們無法回去。笑天默默的想著。
      燕燕那凄歷的聲音如夜貓子一樣,又在街道的左鄰右舍間游蕩。
      這個不要臉的女人,在和笑天談判呢,鬼知道她想干什么哩,騷貨。
      呵呵,可能和野男人人混不下去了吧,又想和笑天和好吧,把女兒都帶來啦。
      這個女人真不要臉,可能是想要笑天的那間鋪面吧。
      哎哎,別這樣說,畢竟人家以前是夫妻還有崽呢,可能是為了崽的事情吧。這怯弱的聲音隨即便淹沒在那一陣陣的波濤里,這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爺爺。
      老倌子,你可能是看上她哩,要不你怎幫她講話哩。老牛想吃嫩草啊……燕燕凄歷的聲音便如鬼魅一樣,具有魔力。
      那七十多歲的老爺子沉悶著臉,踱進屋里重重地坐在太師椅上,喃喃地說,可憐啊,可憐啊。
      街道上傳來各種各樣的議論,各種各樣的呵呵的,哈哈的,嘻嘻的笑聲。
      你這個毛狗子種,就是你害了我,你看,我曾經的嬸娘,我現在叫她,她都不理我,你這個毛狗子種,你害了我。燕燕凄厲的聲音再次如夜貓一樣,劃破空氣,張舞著雙爪沖笑天迎面撲來。
      這個瘋婆子,太瘋啦,這么多人看著,不怕害臊嗎?你不怕我還怕呢,老子畢竟比你小十歲,別人怎么說我,一個老堂客都搞不住,還天天被她喝五喝六的,沒出息,窩襄廢!笑天恨恨地想著,嘴上卻是另一套。
      姐,你坐吧,休息一下,冷靜一下。
      冷靜你媽個X啊,你這毛狗子種,害了老子,你這個不得好死的家伙,看到騷貨又發騷了吧,你跟她去啊,去啊。張舞的雙手和蹦跳著的身影就如聊齋里索命的黑白無常。
      笑天的心一陣冷似一陣,寒氣撲面而來。
      就這樣吧,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我忍了你兩年,可以啦,不治服你,就被你治服,一輩子不想出頭,像個奴隸一樣,洗衣服,做飯,然后被她無由無故地罵,這樣的罪我可受不了了。笑天想著,怒火但在心頭狂燒,失去理智的喊著,你這個惡婆娘,怕丑不怕丑,天天吵。
      丑,丑你媽個X啊,老子以前從來不吵,我是佛教徒,修行好著哩,你這個毛狗子種。
      老子被你罵了兩年啦,夠啦。
      我罵你,我都是為了你好,幫你成才,做好生意發財,發大財。夜貓子的聲音突然間如夜鶯一樣,門板一樣的腰肢拼命的婀娜著擠到笑天旁邊,然后低聲的,恨恨的說,你這毛狗子種,***王八蛋,你害了老子。
      這日子沒法過了,就像戰役一樣,一個戰斗接一個戰斗,無法打贏或者無法和平的戰斗。笑天有了自己的想法,與其困死這里,不如放手一搏。
      你最好別吵啦!笑天凜然堅定的說。
      吵,吵你怎么啦,你這個毛狗子種,老子喊偉偉來,看如何收拾你。燕燕凄厲的說,老子家里有的是錢……嘿嘿說完又邪邪的笑著看笑天。
      再吵,再吵老子殺了你。
      他要殺人啦,這個毛狗子種,忘恩負義的家伙,他要殺了老子,來人啦,快來看啦,毛狗子種要殺人啦!燕燕的身體便如觸了電一樣蹦起來,雙手雙腳無節制的晃蕩,凄厲的聲音便如猛然之間刺破了一個大大的氣球,尖細的聲音便回蕩在空氣里,剛剛散去的人群便如魚兒投了餌一樣齊唰唰的聚集在這里,眼巴巴的看著。
      他要殺我呢,這毛狗子種,老子教他做生意,他竟害我,要殺我,幫我做證啊,老天爺啊,開開眼啊,我是好人??!燕燕的身體便如秋天的落葉在風中夸張的舞著。
      你回去嘍,丟人現眼的,丑不嘍!笑天強壓著怒火,僵硬的伸過手牽住她的手。
      不,不咧,你要殺我,你是個殺人犯,你是殺人的魔鬼,!凄厲的聲音越來越高亢。
      不得了,這女人瘋啦,更年期提前了吧!悻悻地怒想著,拉著燕燕往屋里牽。
      你這毛狗子種,想把我拉進屋殺我咧!燕燕狂亂的呼喊著,一邊用腳狂亂的踢著。
      肉體一陣一陣的痛,心靈上的痛卻比肉體上的痛來得更猛烈。
      燕燕掙脫笑天的手,風一樣又竄到街道中心,雙手叉著腰,腳微微的叉著,盤旋著向周圍的人控訴,那滑稽的樣子就如魯迅先生筆下失去控制的圓規,亦如林語堂先生筆下潑婦罵街的絕好形象。
      笑天再次沖過來,抱住她的腰,柔柔的說,姐,回去吧,別吵啦,這樣很累的。
      嘿,回去,回去你殺了我怎么辦,我怎么死的還不知道,你這個毛狗子種。她一連連凄厲的嚷著,一邊用腳連環的踢著笑天。
      再吵,再吵我踢死你!笑天恨恨的想,腳便下意識的踢了過去。
      燕燕便如一枚熟透的果實重重的跌落下來,然后彈起,捂著自己的檔部。
      鄉親們,都看到了吧,你們要作證啊,他踢我襠啊,踢中了會死人的啊,這毛狗子種太毒了啊。燕燕凄厲的叫著,嚷著,拿出了手機撥打電話。
      燕燕的親戚連同侄兒侄女便如潮水一樣,拿著刀,舉著棍子,扛著板凳,如風一樣沖破重重的圍觀人群,撲向笑天。
      笑天傻傻的蹲在那里,抱著頭一聲不吭。
      快跑啊,笑天,你會被打死的!人群里有一個蒼老的聲音,是對面的那位七十歲的老爺爺吼出來的。
      笑天的胳膊斷了,簡單的吊著紗帶,于當天的晚上叩別了爹娘,離開了生他養他的故鄉,帶著一身的疲憊和滿心的酸楚離開了故鄉,離開了那片紅花地,離開了那片油菜花,離開了熟悉的家鄉,離開了一起長大的伙伴。
      好人也許終有好報,笑天做生意時還有許多的帳沒有收回來,笑天的母親于是便頂著滿頭的銀發甚至銀白透亮的拐杖,一家一戶收帳。
      “收得多少便是多少啦”,笑天是這樣和母親說的。
      “收回來您就留著,想吃什么就買什么”語氣很溫馨但又很冰冷,所有的笑容和笑意都冰凍在那冰掛兒里。
      母親能感受到冰掛兒里的笑和那一絲蒼涼卻也無奈,只是安慰著他,吩咐他想開些,自己好一點,顫微微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達來時,笑天的心便只是一陣痙攣,淚水便往心里的最深入流去,然后淺淺的,淡淡的笑。
      “沒事的,沒事的,一切都會好起來的,媽。”
      笑天又對婚了,他們的婚姻也許是一種注定,也許是一種緣,笑天的母親收帳時的表情打動了一個人,那人就是笑天以后的岳父。
      “怎么啦,這么大年紀還出來收帳?!?br/>  “我兒子以前做生意時,有些帳還沒收,哎,他人走啦,我來收啊,孫女兒要吃飯啊。”笑天的母親說著便抽咽著。
      “你子兒是誰啊”
      “笑天啊……哎……”
      “噢,笑天噢,我認識的,我以前還在他店鋪里買過東西的,嗨,他人挺好的啊,又和氣,人又長得帥,哎,只是他婚姻不知怎么回事……”
      “哎……”一聲長嘆“命吧……”
      “什么命不命的,笑天我認識,我有個女兒,比他小十七歲,如果您愿意,我們家幫您家爭口氣?!被磉_的笑聲在原野間如洪鐘一樣。
      女人很漂亮,也很年青,在初見的那一剎那,笑天如死水一樣心便飄著絲絲的霧氣。女人穿著一件淺綠色的,繡著云一樣或者如意一樣的圖案的唐裝,粉白的長裙隨風輕輕的搖曳著,一頭青絲盤卷起來,在后面留了一個鵲尾一樣的翹,白晰的臉在桃花的掩映下隱約著絲絲的潤紅,頭略微的低著,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風的嬌羞。
      那一年女人二十,笑天三十七。
      笑天不知為什么,弄不懂為什么,只知道這是緣,只知道要好好珍惜。
      母親的談話便改變了內容,“兒啊,你要對她好咧?!薄 ?br/>  三十年后  
      “燕燕病很重,說想見你”笑天的姐來電話。
      “不見”笑天很反感的。
      “她都要死啦,等于做好事吧?!?br/>  “郁兒,燕燕要死啦,她想見我,怎么辦”笑天征求著郁兒的意見。
      “你就去看她一眼吧,我懂你的?!庇魞河挠牡恼f著。
      夕陽透過窗戶,斜斜地掩映在郁兒的臉龐,如春天的喜悅,也如春天的沉寂。
      “笑天,我對不住你……三十年啦……我對不住你啊”燕燕斷斷續續的抽咽著,也用力的伸出手,似乎想追尋什么。
      “一切都過去了?!毙μ炖淅涞恼f著。
      “對不起,你受苦啦,三十年啊,三十年啊,我終于明白啦……”燕燕用手輕輕的撫摩著笑天的手摩娑著。
      笑天輕輕的推開燕燕的手,一聲不發。
      “你終于不肯原諒我”燕燕失神的幽幽的說“這里,這晨,這里有500萬支票,是我這幾十年做生意賺的,你拿去,算是我對你的補償。”燕燕哆嗦著拿出一張支票,塞到笑天手里。
      “不,謝謝……”笑天把支票塞回到燕燕手里,便輕輕站起來“我走啦”。
      燕燕的親戚的親戚,朋友的朋友,便都怪怪的看著他。
      笑天很堅毅的走啦。

      支票無力的在風中飛舞著,似乎帶著淚珠。


   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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